郑树成(罗汉)
我的家乡在黄陂,准确点说,在黄陂县城北,沿马路(即现今的黄土公路,掌柜注)数到第八个里程碑西边一点,离县北面的地标横山两公里。
从我记事起,塆子东边就有一条马路(我冇见过马匹在路上跑),南北方向,将我们建中生产大队分为东西两半。我塆到马路一箭之遥。
儿时不知这条路叫什么,只晓得它“告”(黄陂音,近似“栽”的意思)的石碑上标有路码数字。马路两旁满眼田园风光,仅有几处路边生长着几棵阔叶木棉树(加拿大杨)、油桐树或小叶刺槐。
后来,知道它改道了,叫黄土公路。再后来,看到它被编号为S湖北省道。
这是一条老祖宗遗留下来的老路,这是一条蕴藏久远历史、里程漫长的马路,这是一条通往荆楚胜景木兰山的南来要道。
曾几何时,我当“黄土”为地名(想到黄土高原),搞不清楚“黄土”坐落在何方。也有一段时间,弄明白了黄土公路是黄陂城关到大悟土岗,却不知土岗在天的哪一边。
更想不透为什么大大的黄陂,怎么对应一个不出名的小小地方,不对称不匹配,不如京广线对等。但我早释怀了,公路不过是一条有利用价值的线段,黄陂,土岗只是两个端点而已。
黄土公路全长近公里,其中黄陂境内路长约51公里。乾坤太大,不扯远处,只说近旁。
这里单说县城至横山十公里这一节,暂且称作黄(陂)横(山)公路。这段路,以中寺港桥为界,北段5.5公里属罗汉公社地盘,南面4.5公里是环城公社地域。这条路几乎将两个公社的七八个大队悉数分成东西两块。
这十公里路途,我往返最多,路况景观最熟。我能准确无误地说出每块路碑的精准点位,哪块有塘、坡,哪里拐弯、有岔路口,了然于胸。我的视角就是沿这路延伸开去的,围绕这段路所见所闻的人和事的记忆深刻而丰腴(有些不能文字言说)。
让我们穿越时空,追寻这条路的些许往昔,探索此路遗失殆尽的点滴。先由北往南、沿水流方向聊聊改道前的旧黄横马路,简说几粒八十年代改道前发生在老黄横公路边的陈芝麻烂谷子。
鲁迅先生曾说过,地上本没有路,走的人多了,也便成了路。此话不虚不错!有些地方的路,确实由人践踏开拓而来。然而,我最初所见的黄横公路,不是人多走出来的,而是早有路在先,后人用路走路在后。
要确定何年某月建成有之,不得而知,无从考证。或许最先也如鲁迅所言,是早期先人脚踩脚撵出路的雏型,后进一步由后期先人连接各段、随弯就弯适当加宽形成此路。
遥想没有机械投入的年代,纯粹由人力修筑成这条简易公路,也实属了不起,难免不感叹先人的勤劳智慧,遗福后人受益。
听说,最早的时候,这是一条可抵达河南信阳、驻马店的大驿路。古老的横山还是这条驿路上的著名驿站。那时,横山开设有饭店、旅店、茶馆、染坊、布匹店、生药铺等。
我的祖父辈乃至曾祖辈就曾凭双脚走这条路北上河南,推洪车(也叫独轮车)、挑肩磨担贩买贩卖、送脚,挣小钱养家糊口。这条路的价值,对有的人来说,算得真正意义上的生命通道。
只不过,那时是土路,名副其实的马路,供马、牛、驴等牲畜、畜力车及行人客商通行。
《黄陂文史》(第二辑,年6月印刷)记载有杨启龙记述——
抗日时期,横山镇(集镇)是敌我必争之地,被日伪军重兵扼守。年初春,在横山镇公路边的庙宇内,日军囤粮3万多斤,以一个连的兵力盘据守护,庙前还挖了一条长地道备作逃跑的暗道。庙附近修筑一座石头碉堡,一个连的伪军驻守。大庙和碉堡周围三层电丝网围绊封锁。在鄂边司令吴越、武湖行委主席杜石夫等人密商策划下,用在王家河河段架浮桥渡兵过来,组织训练20台担架等办法,趁天黑,经过我军两个团的二千人围歼奋战,击毙、俘虏日伪军一百余人,两小时内将庙内3万余斤粮食搬得干干净净。随后我军将大庙、碉堡火焚。
改革开放前乃至后一段时期,横山集有一个(客运)汽车站,十里八村需乘车下汉口、去黄陂的,要披星戴月起早床到站买票,并要排队。
儿时一个冬天,大年将至,随父送糍粑豆折去汉口亲戚家,起了冒五更,紧赶慢走到横山车站等车。激情满怀地希望班车准时来到,却事与愿违。翘首遥望远处有车灯光来,哪知一辆不是,二辆不停,三台四台也匆忙离去。
候车难挨,凛冽的冬风冻得人筛糠,后来的消息是当班车坏了。接近中午才搭上调度来的一辆有顶棚的加班车。不知哪那么多人,有人从车窗翻进去。我一直站立到新华路长途汽车站,双腿已麻木。
父挑担在挤,是别人牵我下车,还说“小伢莫出门”,父回应说“他要跟待玩”。这是我生平第一次乘汽车的记忆,原本想过过车瘾的。我这个年龄段的人都遭遇过交通不便,要不,怎会有“出的门多,遭的罪多”的老话。
解放后六十年代,大兴水利,将军出生的湖北省长张体学,带领军民不计报酬建设工程,在我们当地公路沿线近旁开八一渠挖幸福沟,建立了不朽功绩。
在横山集南一里处公路东边渠道西边,还建有一座约三米高的石材八一纪念碑,这是为纪念在开渠道过程中因公牺牲的工程兵修建的。我先前还见到碑顶有一只展趐飞翔的雄鹰,好象还是铜铸的。
我们当地老百姓在受用水利的同时,也该缅怀为我们带来福利的先烈们,牢记丰碑。
没有谁能告诉我,年前宽度为7~9米的碎石黄横公路是何时铺上碎石的。我对这马路有概念起,这路就是沙石路面。车辆经过,荡起尘土,呈现一条“灰龙”,紧随其后的行人风尘扑面睁不开眼。
我们队当年人挑、板车拖去横山粮站、合丰粮站交售爱国粮(还公粮、卖余粮)就是冒灰前行。我随祖父去县城卖劈柴也是顶灰而归。庆幸的是,当时急速行驶的汽车不多,路上多见拖拉机低速穿过。
依稀记得儿时,常去马路上捡拾大小均匀、被车轮碾压相互摩擦变成圆溜溜的小“玛瑙古”(黄陂音)回来“捡子”或做成龙棋、五子棋等棋的棋子。多捡了几“付”时,还会送给同塆或同校年龄相仿的女伢,满足她们索要的愿望。
横山原来有个横山道班(也叫养路段),专业负责近路段的养护工作,工人拿工资,吃供应粮。我见过他们用嵌有橡皮或废旧轮胎的推子向路中间推沙石,用竹笤帚扫沙土,用神牛拖拉机清水泼路、拖小“玛瑙古”夹黄土垫道。这些修桥补路积德行善的人可敬。
距横山南四里、离我塆后(北边)一里处,是无杂姓全姓周的周家塆,这塆东北角一里处有一口大池塘,叫夏家大塘。老黄横公路由塘南边紧挨塘坡下沿转弯经过。
听老人言,之所以不叫周家大塘,是因为这塘附近曾有不知哪里搬来的一夏姓人家,建有几间房屋。夏家有几个孔武有力的儿子,不成正果,拦路打劫当响马,在这一带直至县城颇有坏名气。
他们拳头硬、有钱有势,不讲道义不怕事,凶蛮跋扈,强嘴白说,硬说这塘的主权是他们夏家的,用水要给钱。后来这股恶势力被官府铲除,他们的房屋也被拆平。“夏家大塘”的名字,却沿用至今。
在我塆箭驽所及的黄横马路东,有一座低矮青石山岗,叫大门岗。民国时,有人在此搭建草棚卖过稀饭,故也称此地为稀饭店。事有机缘巧合,附近有几个塆子姓祝。在这块地方,问姓祝的,自然而然心里说姓稀饭;两熟人玩笑话开头叫姓祝的某人直呼稀饭。“粥”与“祝”在我们当地同音,称区别于干饭的“粥”为稀饭。
在七十年代,有军队在祝家店塆住队(七公里处),在大门岗起石头去辛店建营房。部队官兵学雷锋义务帮百姓生产劳动,部队医务室也免费对塆民开放应诊。
二十世纪七十年代中期,在大门岗西南一点、公路西侧,祝家田塆平整改造旱地,挖出一个完好的大棺木,得信的附近人都跑去看。
我到时,看到一具穿清朝官服的遗体(黑底红边衣裳至今记得,当时不知是官服),听说口含方章(是否玉章不确知,无人照相,无人无意识通知文物办)。遗体似乎还没腐烂。后被人夹裹稻草烧掉棺尸。
临近公路的一些塆子都玩龙灯,公路相对宽敞平直,宜于群龙聚首。多次看见因玩灯而堵路,造成一时交通中断或车辆缓行。
在6公里处,有一年两邻塆因玩龙灯走有争议地界而械斗,发生殴死一名壮年、被打塆被判刑多人的罕见不和谐事件。追思亡者的悼词中说“……XXX烈士为了两塆的团结,遭到霸王的暗算”。这暗算一词很能说明问题。
离县城五公里的翁家大塆,黄横公路擦塆东而过。在公路东边原来有一座较为高大的水泥拱桥,貌似赵县赵洲桥。水泥桥有模有样的,桥基线石垒砌,水泥桥身,水泥桥面上东西两侧有水泥护栏(我见过有人在护栏上晒被窝)。
水泥桥明显高于当时紧邻在使用的厚木料桥和路面两三米。因设计不合理,水泥桥大概一天没用过,桥两头无路,称“展桥”“陪桥”“闲桥”都不为过,后来路改被拆得无影无踪。
小道消息称,这桥的设计者因浪费,被判刑了。当时教化人们的社会风气是“贪污和浪费是最大犯罪”。
此桥附近的田地在梅雨季节时常会被淹,先前见过这里多次水漫金山,淹了公路,有时公路上可捉鱼。现在我想,若那桥建成之初若当驼峰桥使用,未尝不可。
听老人说,快解放时,4公里处路西的小田家塆驻扎有伪军,隔中寺港对面就是解放军,前期相安无事。一次战斗,边打边攻心喊话,说是自己人,后来解放军彻底把伪军打垮打跑了。
老公路由桃花庙塆子穿过。在桃花庙东北方向有一座小石头山,从山脚下经过的公路在此有一个较大的坡跟并拐弯。这山曾做过一次刑场,快速枪决过一个公社干部——他有权决定知青能否返城。事后每次走夜路到此,联想这事,心里发怵。
离县城较近的环城新村大队,之所以叫新村,与田地种得好产量高无关,也与社办村办企业搞得好无关,是因为在路西的刘堰塘塆新建了几排坐北朝南的红砖平房,这在当时,的确是新式建筑,是塆不象塆,象街不是街,有别于当时各村(塆)单门独户朝向不一的杂乱无章,在公路上向西瞧去,一排排的笔直、醒目。
直到八十年代前期黄横道路拉直加宽改好前,我和当时绝大多数人一样,出行靠脚板。不论随别人还是自己单独北上赶横山集、西去罗汉寺,南下到县城,全凭腿脚丈量这段曲里拐弯上坡下岭的沙石路程,总也走不厌,也总不觉得累,这路,恰是我走出塆子走向外面世界的门户通道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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