过去有句老话,一不学剃头,二不学唱戏,三不给裁缝当徒弟。就是说“三教九流”中,这些行当地位低下,备受歧视。而且学艺过程极苦极累。
住在古城城隍庙街的金福申老爷子,全不信这个邪。一家人中有六口儿是梨园中人。大女儿金少萍工“梅派”青衣。二女儿金少婷工老生,三女儿金少秋也登台唱戏。大女婿张鸣春更不得了,既是导演又工文武老生。二女婿张银彬琴师,一把京胡拉得出神入化。老爷子呢,能打京剧、梆子和评戏三种鼓,他只管司鼓,掌握着文武场的灵魂,人称“金家班”。说句不夸张的话,在当时的赵州梨园,单凭“金家班”就能唱出一台好戏。
金少今番咱不说整个的“金家班”。单表“梅派”青衣,金家大女儿金少萍。金少萍8岁登台给演《锁麟囊》的林玉梅当配角,18岁成为台柱子。她曾直接受教于海艳琴(赵静秋),由海艳琴亲授《拾玉镯》、《宇宙锋》、《贵妃醉酒》、《吕布戏貂蝉》。后拜“四大坤伶之冠”雪艳琴(黄咏霓)为师,教她《断桥》,这两位皆是著名京剧教育家、通天教主王瑶卿的真传弟子。
赵县老戏院金少萍天生就是唱戏的好材料。她天赋条件好,容貌端庄秀丽,体态匀称。脚底下干净、清楚。特别是身段的妙用,更能传情达意,堪称一绝。有句行话这样说,“脊梁背上得有戏,转过身下场也得有戏。”这靠的就是身段。当年,金少萍在赵县礼堂演出《三堂会审》背对观众一跪,一个软弱无助、蒙冤含悲的女子,那种在大堂之上胆战心寒、惊慌害怕的状态即惟妙惟肖地表现出来,掀起了观众情感的热浪,台下顿时一片唏嘘声。
表演贵妃醉酒除了身段,戏迷们更看重唱腔。金少萍不愧姓金,她天生一副金嗓子。过去,赵县礼堂没有电,唱戏的舞台上挂一盏汽灯便是照明。没有电就谈不上麦克风和话筒,所以,那个时候,演员唱戏全凭有条好嗓子。比如有一个叫老任的与她唱对角戏,演出《沙家浜》,老任扮胡传魁,金少萍自然是阿庆嫂。演出中,老任只要一开口,全场就像炸了一声雷,各个角落全听得到,渐渐地声音越来越小,座位靠后些的观众谁都听不清他唱些什么,只看他张嘴了,因此人送外号“一声雷”,是褒是贬是戏谑?您自己悟。金少萍可不这样,她是天赋佳喉,得天独厚,气出丹田,字正腔圆。唱起来,从头到尾声音不减,游刃有余,能打远,灌满堂,就连买了楼上最后一排的票,听戏都没问题。人们说,听金少萍的戏,一个是痛快,一个是享受。就为她的嗓音宽亮甜美,以情带唱,行腔韵味十足。她唱《玉堂春》“玉堂春含悲泪忙往前进——”一句叫板便能唱哭全场。
逼上梁山舞台上的金少萍又以机智著称。有一年,剧团在山西洪洞县演出《玉堂春》。苏三有句唱词:“越思越想越伤情,洪洞县里无好人!”。使洪洞县的观众很难堪,也很不服气。大家都想看金少萍如何唱,金少萍成竹在胸,唱到这句时将唱词改为“洪洞县衙没好人。”巧改一字,台下雷鸣。
京剧表演爱说的一句话叫,台上一分钟,台下十年功。听起来俗,但事实原本如此。金少萍台上的风光,与她台下的用功分不开。她从不午休,中午时间,总是一个人孤独地在舞台上练功度过,夏天,哪有什么空调,她练贵妃醉酒,一个中午汗湿几重衣,落在舞台上的汗珠子似下了场小雨。更奇的是她连晚上睡觉都是劈着叉睡。莫论别人,即便她几个妹妹都笑她是“戏呆子”。就连晚上睡觉都是劈着叉睡。当年,剧团住在赵县礼堂里,礼堂不远有一座学校,学校的学生有事没事爱往剧团跑,看人家排戏。一天,几个孩子摸进了黑咕隆咚的剧场,剧场空荡荡的没有一个人影,只有一个声音咿咿呀呀从后台传来,他们过去一看,金少萍一个人在那里背戏词呢。
宇宙峰六十年代初,金少萍所在的赵县京剧团发展达到高峰。演职人员达到70多人。县里为了提高演技水平,两次派金少萍等参加进京集体拜师学艺活动。年秋,金少萍拜在叶盛兰先生门下,在京20天里,几乎天天晚上到叶盛兰先生家里求教。叶先生手把手教她旦角和小生的基本功,亲传《吕布戏貂蝉》、《白门楼》。那段日子里,她常常有机会见到京剧名家冯至孝、高玉倩、杜近芳等老一辈艺术家。转眼,年的冬天到了,金少萍再次进京拜师学艺。他们为老师带去了赵州特产雪花梨。那时候的雪花梨还用柳编篓子装,一大篓子七八十斤。雪花梨一到,叶盛兰、雪艳琴、李慧芳等京剧大师们很是欢喜,原来这雪花梨本是保护嗓子的良品。大师们吃了梨,还把梨核留下,放到铁火炉的炉口腾烤,说是喜欢雪花梨的那股味道。
当然,他们更喜欢来自农村的京剧青年。一次,金少萍在北京吉祥剧院演出《吕布与貂蝉》,当她一袭青衣、手托拜月香炉出场时,动人的一幕发生了,叶盛兰先生亲临演出现场为她打帘。台下戏迷哪个不认识叶盛兰?看到叶盛兰为金少萍打帘,掌声雷动。这一场,金少萍唱得格外卖力。在“小宴”一场,饰演香艳妩媚貂蝉的她,动作细腻、唯美,举手投足之间,把对吕布欲迎还拒的媚态表演的淋漓尽致。吕布走时,貂蝉轻轻拉住吕布的马鞭,两下里温情脉脉,情意绵绵,让观众心旌摇曳,情不自禁进入剧情中。从京城回来,赵县剧场大门两侧,挂满金少萍等演员拜师学艺的黑白照片,这次拜师成为金少萍常挂在嘴边的一段佳话。
杜鹃山名师出高徒,金少萍的演技得到极大提高,先后几次随团晋京演出。北京门头沟、大兴、丰台、顺义、良乡到处留下她巡演的身影,民主剧场、吉祥剧院、中和剧场、东四剧场等专业剧场的演出也好评如潮。
天津是水陆码头,能人云集,且以懂戏著称。俗话讲,北京唱不好,天津唱不红。一次,金少萍带着她主演的几部戏《佘赛华》、《玉堂春》、《红娘》、《破洪州》等,来到天津。首场演出观众寥寥,这就叫冷了场。谁也没料到,第二天,便万人空巷,一票难求。原来是那些看过戏的人们做了免费广告。结果,在天津一连演了半个月,场场爆满。天津人街头碰到金少萍便伸大拇哥,用浓浓的口音夸赞:“大姐,介戏演的可真哏儿。就一个字儿,棒。”
海港金少萍台上是戏,台下的生活也充满戏剧性。这要讲他的丈夫张鸣春了。前面说过,张鸣春与金少萍同在一个剧团。这是一对两情相悦,琴瑟和鸣的恩爱夫妻。张鸣春是导演也是小生演员,两人同台的剧目有《红娘》《破洪州》《吕布与貂蝉》等。
正当他们的事业和生活如日中天的时候,“文革”来了。一对佳偶遭受劫难。张鸣春被戴上“戏霸”和“黑导演”的帽子,隔三差五挨批挨斗挨打。金少萍呢,是赵县京剧团的台柱子,八大样板戏的女一号。是剧团重点培养的尖子人才,在政治挂帅的年头,这对夫妻被划为两个阵营的人。剧团里要求金少萍与张鸣春划清界限,墙上的大字报像大字标语:“金少萍你是要党,还是要张鸣春?”一辈子与世无争又善良柔弱的少萍哪里敢“不要党”呢!不得不接受残酷现实,双方被迫离婚,上演了一出现实版的“孔雀东南飞”……几年后,张鸣春因患肺癌过早去世。历经生离死别、天各一方的悲痛之后,晚年的金少萍与一双子女相依为命,姐弟俩无微不至的照顾着母亲。
母亲节,接受儿子献花那是年的母亲节,金少萍接受了儿子献她的一束康乃馨鲜花。岂料,就在这天,辛苦了一辈子的母亲却因心脏病离世,怀里抱着儿子那束鲜花。一代名伶在舞台上接受过无数次掌声和献花,离世前,享受着儿女那份无限爱意驾鹤西去!生,是传奇,归去,同样浪漫!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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